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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立報    2010/12/09
排灣男人和他們的工寮 上
記者:陳孟君Cinuai‧Ljivangerau
地點: 全臺 全部  
排灣語tapau,可以指家,也可以指山上臨時搭蓋的小屋,也就是工寮的意思。排灣人習慣在耕地附近搭建可以放置農具、儲糧的小屋。工作疲累回部落休息又太遙遠耗時,tapau也可作為短暫休憩、簡單煮食的補給站。

到目前為止,我生命中有兩個重要的男人,一個是我父親,另一個是我父親的父親,也就是我阿公。這兩個男人都有個共同點,就是各自擁有自己的工寮,也極用心農務。

阿公做了一輩子的自耕農,終其一生都生活在他的工寮與田園裡,儘管我們有獨棟透天的房子在部落,他仍然選擇在工寮獨居,僅在過年或子女短暫歸鄉時,才回部落與vuvu還有家人團聚。一直到他倒臥在工寮裡被vuvu發現的那天,進出加護病房、闔眼與我們告別……這之間,他仍日夜念著山上與他的工寮,終其一生。

教師、務農到從政

父親甚愛勞動,這一點與沉默少言的阿公很相像。自己搭棚架種絲瓜、蓋工寮、雞舍,還種植了番茄、青椒、蛇瓜等作物,也闢墾了一個小高麗菜園,接水管、鑿孔、設置水閥,水源一開,菜園的水管不約而同地噴射出一條條高高低低的細水柱,他說這是高麗菜園的水舞表演。

我曾經很訝異,任職小學教師25年的父親怎會退休後突然如此精於務農與工匠之事。後來才知道,父親所有農業、木工、鐵工、水電等一切知識,都師承於他的父親。那些都是他在都會區擔任教職時,從沒有機會發揮的絕技。

比起與人相處,他好像更愛和植物、動物在一起。每次回家一到工寮,他總會邀我陪他去雞舍餵廚餘,邊餵邊說:只要到了傍晚雞舍的雞鴨鵝都會舉行奧運會,牠們會各派選手繞著雞舍、湖邊追趕跑跳,還有「呱呱」、「喔嗚」、「嘎嗚」的鼓譟加油聲,好不熱鬧。

而我每次聽了都會笑,倒不是因為動物們舉行奧運會而感到好笑,而是父親模仿雞鴨鵝的叫聲實在很傳神。餵完動物就去看竹筍,只要前幾天下了雨,他就會驚呼竹筍又冒了好多,要趕快割不然老了就不好吃。

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在退休後的職涯規劃,是選舉從政,成為一鄉之長。

總在工寮的路上

每天天還未亮,父親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工寮,餵動物、整理菜園、修補這個那個,得摸上幾個小時,將近9點才回家梳洗、吃早餐、著裝,所有動作15分鐘完成,準時進辦公室。

到了傍晚下了班,話說不到幾句,就換上拖鞋衣服,跨上野狼機車一骨碌地催促油門,如果剛好我們都在的話,他還不忘回頭說,等一下你們通通來山上幫忙喔!

我們從都市剛搬回老家,也就是父親從教職退休開始選舉從政後。一開始,母親很不習慣父親每天往山上跑,常常跟不上父親行動的她,往往都是一聽到野狼離去,留下團團白煙還來不及散去時,垮臉如皺紙憤憤地說:這個人,也不帶我去,真的很討厭!

尤其是母親說「討厭」這兩個字的語氣,好像真正是打從心底厭惡這種一聲不響走人的行為。時間久了,她也就習慣成自然,常當面挖苦他,說著看似玩笑話,其實帶有不滿、醋酸味的情緒。

「你老實說,山上工寮是不是藏了女朋友,不然為什麼去得那麼勤,好像她會跑掉一樣。」母親不止一次的向我抱怨父親的自私。但,我知道,她其實更在意的是父親這樣只會把身體搞壞。

「如果我不在tapau,那我就在前往tapau的路上。」

這是他改編咖啡廣告詞的一句話。我記得那天早上我們正要到工寮去,他邊騎著野狼,邊自豪的重複這句話。笑開的齒列露出鑲著金邊的假牙,在太陽和後照鏡的反射下,坐在後座的我瞇著眼乾笑。

父親除了颱風天、公務應酬、喝酒宿醉以外,每天早晚一定都到工寮報到。有時候他凌晨3、4點就起床了,看外頭天還黑著,就恨不得天快點亮,抱怨太陽怎麼不走快一點。那種拚勁,就像勤勉的上班族每天嚴厲恪守自己準時上班打卡,非得拿到整年全勤獎金不可的那般堅持。

砍柴有門道

父親的孜孜矻矻也反應在他劈柴與整理木柴上。他劈的柴大小胖瘦幾乎差不多,而我弟劈的柴,常常是大小不均。父親耐心地教導,下斧頭的時候,一定要對準中心,木柴就不會忽大忽小,力道也要拿捏好,才不會因為用力太猛,木柴彈飛起來打到自己。

工寮裡爐灶旁邊有一整片堆疊成牆的木柴,那是父親花了2、3個月才整理好的,偶爾我們回家也會幫忙排整。那一整片木柴牆,每一枝木柴都服貼穩當的疊著,父親要我們注意每一支木柴的大小、長短、厚薄,平均地分散、支撐每一塊柴的重量,不偏不倚的層層疊疊。我不是很明白,木柴嘛!遲早要拿來燒的,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和精神來整理。

遠遠看過去,那些木柴牆就像圖書館裡的書牆一樣整齊而直挺,只差沒有幫它們分類編號而已。是我還捨不得用它們燒洗澡水、煮飯,擺著也好看哪!

父親工寮的另一側,是阿公的工寮。以前,只要我們回到老家,總會有幾餐是在阿公的工寮開伙,父母親會從部落帶菜帶酒,vuvu也會跟著上來煮菜張羅,三代同堂一起吃飯,有時也會在那裡過夜。

自從阿公過世後,除了vuvu到山上採樹豆、摘昭和草的時候,會進去拿農具、喝點涼水以外,阿公的工寮幾乎沒有人會進去走動,家人不改建也沒有使用,裡頭的擺設與物品都是保持原樣。直到我們搬回老家,父親開始種植作物、開闢農地,我才又踏入阿公的工寮,有時洗菜、煮泡麵、拿冷飲等。

(待續,中研院民族所研究助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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