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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立報    2013/10/31
吉貝耍部落──堅持傳統不只為傳承,更為被看見
族群: 平埔族群  
主題: 傳統信仰、歲時祭儀  
記者:方克舟
地點: 台南市 東山區    
圖文■方克舟
 
每年農曆9月初四、初五,台南東山的吉貝耍西拉雅族(Siraya)部落均會舉辦夜祭。一如往常,在族人心目中幾乎等同過年的夜祭是年度盛事,因此許多族人都會回鄉過節。
 
(上圖)吉貝耍部落的牆上鑲嵌了小朋友畫的西拉雅族傳統故事彩繪,讓文化的傳承往下扎根。
 
只是今年的吉貝耍夜祭,更多了許多興奮與期待的情緒,原來是因為吉貝耍西拉雅族夜祭在夜祭前夕,獲文化部選為「國家重要民俗」。
 
我曾想過,若文化是人們生活方式的呈現,那麼一個民族的文化活動,亦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,是否重要,為何需要由他人來決定?然而在思考之後,我開始理解西拉雅族人的振奮是為什麼。
 
對於一直努力於維護傳統祭典,2百多年來從不中斷,卻因為歷史與政治原因,使得他們的族名彷彿在國家的歷史記憶裡被消除,對西拉雅族人來說,能以「西拉雅」的名字,讓國家承認他們百年傳統祭典是國家的重要民俗活動,對於長期努力爭取正名的族人來說,是多大的鼓舞。這意味著,有更多人看到西拉雅族一直都在這裡!
 
於是吉貝耍部落的部落文化傳承背後,背負著就是一支民族的名字、是否能被世人看到的民族存亡攸關議題。
 
客居他鄉卻保留傳統百年祭儀
 
夜祭當晚,從主辦單位如何規劃場地,如何遵守古禮以維持祭祀流程的完整性,以及主持人對於祭祀過程每個細節的叮嚀與說明,都不難理解,為何西拉雅族雖未被國家承認為法定台灣原住民族,但他們的夜祭卻能搶先於台灣許多其他原住民族的祭典,被列名為國家重要民俗,這可真是實至名歸!
 
然而百年前的西拉雅族人可能如何也想不到,他們傳統的夜祭,竟會被吉貝耍部落保留下來。
 
原來吉貝耍部落並非是西拉雅族的祖居地。位於台南東山的吉貝耍部落原屬於哆囉嘓社,是另一支平埔原住民族洪雅族(Hoanya)的舊社,而如今住在此的西拉雅族人,則是當年蕭壟社西拉雅族人的後裔。
 
17世紀時,蕭壟社(今台南佳里)與新港社(台南新市)、目加溜灣社(今台南安定、善化)及麻豆社(今台南麻豆)並稱為西拉雅族4大社。由於後來漢人大量遷入,嚴重壓縮到族人的生存空間,因此許多蕭壟社的西拉雅族人,開始從現在的佳里北頭洋一帶溯溪而上,來到現在的吉貝耍,這個當年可能到處搖曳著美麗木棉的部落;而「吉貝耍」一名是來自於西拉雅語的「Kabua-Sua」,意思是「木棉之社」。
 
在台灣其他平埔原住民族的傳統祭儀不斷受到許多外來文化影響下,吉貝耍的夜祭仍能維持傳統,百年來不中斷,甚至還回頭指導祖居地,佳里北頭洋的族人回復傳統祭儀,主要得歸因於吉貝耍西拉雅族人的排他性。
 
多年來致力於保存傳統祭儀的推手,也是吉貝耍在地族人的段洪坤老師說,以往台灣社會普遍排斥原住民,稱之為「番」,因此鄰村皆不願意與吉貝耍部落族人通婚;加之吉貝耍部落民風強悍,因為「打不贏就會被欺負」,因此吉貝耍部落的族人往往特別團結,並習慣族內通婚。據段老師說,至今部落父系有登記為「熟番」(平埔原住民)的人口占7成,有助於傳統文化的保存。而至2006年為止,吉貝耍部落都還有86%的族人仍會立矸信奉阿立母,各種傳統祭儀也完整留存;至今吉貝耍的夜祭仍堅持不拿香,就是最好的證明。
 
以夜祭傳統精神為主體,融入他文化色彩
 
一般來說,西拉雅族夜祭的流程主要為3大項:
 
1.拜阿立矸:農曆9月初四當天,族人會取出家中「阿立矸」,一起在公廨前祭拜。
 
2.拜全豬:在過去一年,有向阿立母許願並需還願的族人,必須在夜祭當晚獻全豬還願。
 
3.牽曲:經祭司開向、點豬、敬酒、覆布、過火、翻豬等傳統儀式後,接著就由西拉雅族婦女牽手唱「牽曲」娛靈。
 
如前述,祭儀過程全不用香,此外主持人段老師也細心說明每個動作所代表的意義,例如全豬上所覆蓋之白布,乃代表該全豬是要獻給阿立母,而非其他靈(提醒觀眾勿與覆白布在漢文化裡的意義聯想在一起,請勿以他者的角度來詮釋我們的文化)。對於許多靈修人士認為公廨風水佳、有靈氣,而選擇在此修行或祭拜,段老師也嚴肅提醒:「請不要忘了,您在這裡所面對的是我們西拉雅族的阿立母,而不是任何其他的神明。」
 
雖然整個祭儀如此遵循傳統,他也不否認部分程度的文化交流。例如全豬上所覆蓋的白布為7尺2,以及祭壇前擺放鐵釘及銅板分別象徵「出丁」與「發財」,均有漢文化的元素在裡頭。針對這些現象,段老師說:「沒有一個文化能完全不受外來文化影響,只是在文化融合之時,我們是否還能維持文化的精髓與主體性。」
 
於是百年以來,吉貝耍的族人仍能不忘夜祭與當中每項流程的目的,最後皆是在感謝最高祖靈阿立母過去一年的庇佑,藉由奉獻來還願。
 
於是當凌晨1、2點,許多遊客或官員都已離席返家時,部落的婦女仍圍成圈,一遍又一遍地跳著每次動輒數十分鐘的「牽曲」不喊累。當祭司頭未得到阿立母的允許,大夥都得繼續讓「牽曲」唱下去,因為阿立母還看得不夠盡興。
 
吉貝耍的夜祭並非為了討好觀光客或官員,也不是為了那一紙「國家重要民俗」的榮耀,而是為了感謝阿立母,也為了西拉雅族的名字被看到!
 
堅持傳統更是為了被看見
 
隔天上午,我們一行人在吉貝耍國小裡欣賞噶瑪蘭族潘朝成老師(Bauki Angaw)所拍攝的紀錄片《衝擊西拉雅效應──存在與傳承》。
 
噶瑪蘭族曾與西拉雅族一樣,曾被分類於平埔原住民族裡,也曾同樣不被政府承認。但從1980年代開始,他們開始一連串的尋根與正名運動,證明他們仍保有自己的文化,並終得以在2002年獲得正名,列名法定原住民族。或許如此,噶瑪蘭族人一向最支持其他尚未正名的平埔原住民族的正名運動,就像噶瑪蘭族的潘老師一樣,拍攝題材均以未正名的族群為主。
 
但潘老師對於平埔原住民族正名議題可能更有切身之痛:因為受限於政府法律,許多未在規定期限內申請登記為平地原住民的族人,從此無法再度申辦。也因此潘老師雖然明確知道自己是噶瑪蘭族,卻無法登記為原住民。
 
原來一個人的身分,竟可以因為「超過登記時間」而被國家否定!
 
在平埔原住民族正名的議題,還有更多令人詫異的理由。例如有人以西拉雅族人已失去語言為由,否認他們的原住民身分;若是,那麼所有不會族語的族人,是否也都不應有原住民身分?遑論埔里許多噶哈巫族耆老,至今仍會流利地說族語!
 
又如原民會以資源分配為由,遲遲拒絕納平埔原住民族為原住民,然而這樣的思維卻十分弔詭:人數少是現今原住民族居於弱勢的原因之一,導致土地等權益受損或不被重視,若有更多原住民族加入,豈不能讓社會大眾更加重視原住民族的權益呢?而一個人的身分,又豈是「資源分配」這詭異的理由可以否定!
 
由於遲遲未獲得正名,許多平埔原住民族多年來,就是這麼在毫無經費與資源的艱苦條件下,努力維持自己的傳統文化、復興自己的族語。直到去年,才開始有小額的活力部落計畫提供資金,幫助一些平埔原住民部落進行重建。
 
於是在多年努力耕耘下,吉貝耍部落對於傳統的堅持終於被看到,於今年錦上添花,獲頒「國家重要民俗」。
 
當晚,一位泰雅族朋友和我們一樣留到深夜,靜靜地看著這群在國家的法律上「沒有名分」的原住民族人,努力地維繫自己百年來的傳統。
 
不知他心中的感慨是否比我還要深。
(「Mata.Taiwan」站長)
 
吉貝耍的夜祭並非為了討好觀光客或官員,也不是為了那一紙「國家重要民俗」的榮耀,而是為了感謝阿立母,也為了西拉雅族的名字被看到!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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